繁盛的夏天,凋敝的农村和人

文/文平方

 

(一)

7月中旬回了一趟家,难得有时间,在家待了两周,好久好久没有在夏天——最繁茂的季节回过家了,上一次应该是十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工作之后就只有过年或者国庆有机会回家。

我家在农村,村子很小,加上老人小孩一起,约莫一百多个人,平时在家常住的可能只有三十来个,都是我爸妈那一辈的60-70岁左右的老年人。80多岁的老人前几年陆续去世,现在村里还有三个左右,小孩以及我这样的青壮年都在外面。

这次回家才发现,夏天的农村和冬天的农村,给人的感受很不一样。

冬天,是我们村最萧瑟的季节。湿冷难耐,大家都紧闭门窗在家烤火,路上轻易见不到人,连村里的“情报中心”都安静得出奇。田地里荒芜一片,经济作物葡萄已经卖完了,只剩下掉光叶子的黄褐色的葡萄藤耷拉在地里,冬天结果的橘子树,基本被砍掉了没人愿意种了,唯一的绿色就是地里的白菜花和少量稀稀疏疏的蔬菜,天气稍微暖和一点,白菜花窜的就长到腰的高度,老了,不能吃了。田地荒芜,却和农村里人烟稀少的景象相得益彰,并不违和。

夏天不一样,夏天是农村最有生命力的时候。田地里结满了豆角、玉米、辣椒、无花果、西瓜、香瓜,还有花生和毛豆……豆角每天都能摘出一大把,吃不完,送一些给别人,或者晒成干豆角。西瓜也扎堆成熟,老妈一下从地里摘了十几个西瓜回来,下雨怕烂在地里,索性全摘回来了,香瓜和无花果也多到吃不完,在冰箱里住满了。前些年还种有葡萄、橘子,打理太麻烦还赚不到钱,现在很少有人种了。有几片荒着的地,主人家在外面打工,家里的地不种了,野草快长到腰上了。

夏天的地里确实热闹,不像村里,回家半个月没见到一个小孩。热闹的同时,却显得凄凉。

 

 

 

 

(二)

从地里回家的时候,忍不住会想到我小时候那会儿热闹的村子。

那时候,村里的地基本都没有做硬化,是泥土地,下雨的时候,地上稀烂。泥土地上长了各种植物,那是我们的玩具,很多植物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它们的样子,但说不出名字。有一种植物,一般长到大腿这个高度,叶子是椭圆形的,枝干笔直,我们用手从它的根部往上rua,把它的叶子摘下来,塞到用完了的洗衣粉的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把开口系起来,用来丢沙包。还有一种草,我们小时候用来玩一个叫“落雨天晴”的游戏,它的枝干是四边形的,顶部有4根细长的像叶子也像花的东西,两个人玩,每人捏两根,往相反方向扯成两半,如果从顶部扯下来到根部都没有断,说明明天会天晴,反之明天就会下雨,当时可是深信不疑。

我们村的“情报中心”在河边(河只有一米宽)的空地上,大家路过就会在那儿闲聊。我小时候那会,大家都在家务农,农闲时偶尔有人去附近的工地“搞副业”,村里人很多,老人、青年人、小孩,都在这里扎堆。河边原来有一颗很大的酸枣树,夏天果实成熟了会时不时掉下酸枣,我们小孩常捡着吃,很多年前,小河两边要做水泥硬化,酸枣树被砍掉了。还有一棵大樟树,夏天时树干上爬着好多毛毛虫和小螳螂,毛毛虫主要是绿色的,偶尔还有黄黑色的,听说黄黑色的更毒,樟树结的果子是黑色的,我们会把樟树子放在细竹管里当“子弹”发射。还有很多很多植物,现在已经消失在了硬化的水泥地上。

除了植物,小时候陪伴我们的还有很多动物和昆虫。那时候河水很清澈,河的底部是泥土和石头,我们小孩会在河里玩水,河岸边有很多小鱼、小虾和螺蛳,现在河水常年浑浊,鱼虾再没有见过了。夏天的午后,树上知了叫得人烦躁,我们会去树林里捡蝉脱,偶尔还去看小伙伴挖蚯蚓和泥鳅。晚上我们在河边的树丛里(方言里准确的叫法是bang kuo)捉过萤火虫,傍晚闷热的时候,蜻蜓飞得很低,我们偶尔也会捉蜻蜓玩,掰掉它两边的各一只翅膀,看它们能不能再飞起来,现在想想还有点残忍。

(三)

这次回家,和爸妈聊天,听他们说道同姓氏的一个伯伯,肚子痛去医院检查时,查出了癌症晚期,检查发现前还可以正常在地里干活,去医院治疗后到现在才一个月时间就去世了。爸妈说起同龄人的死亡时云淡风轻,我不清楚他们内心里是否也无波澜,近几年,村里有好几位60多岁的伯伯们陆续因为罹患癌症去世了,爸妈他们是已看惯了这种生离死别吗?还是表面假装波澜不惊,而实则内心里也在暗自担心为自己捏把汗呢。“做到死那天”,这是在河边洗衣服时听到村里几位伯伯聊天时说的话,这句话或许是农村里无数普通人的注脚和归宿。

处理完那位伯伯的身后事的第二天,老妈继续去别家地里打零工了,老爸回到工地上干活,虽然他不经意间跟我们抱怨过之前完工了的几个工地好几年了都没拿到钱,但他还是回到了工地上继续做,他明年就满60岁了,除了工地,还有什么工作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呢。

我和爸妈说过几次不要再去干重体力活了,他们说“不干这些活,我们还有什么活可以干呢”,我说那就不干活了在家玩着,他们说“怎么能不干活呢,这么年轻总要做事情的”。村里其他的一些伯伯阿姨,都在帮着带孙子,村里也有人跟我说,你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你爸妈带孙子有事做了,就不会想出去干活了。

想到这个问题,我的感受很复杂。作为家里第一代大学生,当我在婚育、工作和其他人生选择上和爸妈的观念存在较大分歧时;当我在工作的假期花几千块钱出去旅游,想到对于爸妈要辛苦几个月才能赚来几千块钱时;当我劝爸妈别那么辛苦干活了,但又没能力赚到足够让他们安心不干活的钱时;当我跟爸妈说可以多出去玩玩,而忽视了他们没在城市里生活过他们根本不会坐地铁、看导航,但自己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带他们一起去玩时……在许许多多的时刻,这种复杂的感受都强烈存在着。

现在的农村,土地再也产出不了什么,带不来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了。土地能永远留住的,只有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死在农村的已经凋敝了的人们。面对农村,面对一直生活在农村的父母,我只有复杂的感受,和无力的回望。其它的,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做到死那天”,我只能暗自祈求,希望这句话不要成为父母的注脚。

 

 

 

 

编辑:雁回锦书

 

发布时间:2025年10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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