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为什么痛恨方腊？

 

文/李逵

 

 

宋江这个人，朋友很多，知音却很少。

朋友多，因为宋江很“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上交官场老爷，中交江湖兄弟，下交贩夫走卒。

知音少，因为懂他的人少。官老爷只知道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江湖好汉只知道他仗义疏财，视金如土；街坊邻居只知道他是大善人，非亲非故的孤老头子他也答应送棺材。

梁山的兄弟们根本不知宋江的抱负，也就无法理解他的苦处。“勉从虎穴暂栖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这些曲折的心思，怎么跟兄弟们说得清啊。既要做梁山英雄好汉，又要当朝廷忠诚奴才。这既要又要，怎一个难字了得！

典型的是李逵，跟宋江哥哥感情极好，却始终不理解宋江。从十两银子的交情开始，李逵的黑头颅就算交给哥哥了。可是宋江开菊花会，醉中唱出了“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李逵便睁圆双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半点面子也不给，甚至一脚把桌子踢翻。李逵这厮，哪里懂哥哥的心。

梁山二号人物卢俊义，大地主出身，也赞成招安，思想感情和宋江相通。但卢俊义出身太好，又样貌堂堂，根本体会不到黑且矮的编外公务员宋江那颗在夹缝中求进步、险中求富贵的复杂的心。

晁盖过于耿直。林冲是单纯良善之人。武松鲁达，打打杀杀可以，人情世故差点。他们都不懂宋江。

吴用大约是能看懂宋江的，但吴用始终不相信朝廷，对宋江“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至死不渝的一片痴情，吴用也表示不理解。

方腊则不一样。方腊不仅懂宋江的心思，还对宋江进行了彻底的揭露。方腊与宋江，一个南一个北，都从事过造反行业，都是带头大哥。但两人有重大的道路分歧，一个要反到底，一个要保到底。宋江与方腊，不仅有真刀实枪的武装斗争，也搞过面对面的理论斗争。这场理论斗争，地点是涌金门，据当时在现场的燕青回忆，宋江脸都气白了，以完败收场。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宋江方腊这场史诗级的对话。

宋：小可宋江，久闻方将军威名，却无缘相识。今我奉大宋天子圣命，挥师南下，才得以拜会将军。

方：我现今也是皇帝，你应该称我为陛下才是。

宋：你这个皇帝是自封的。

方： 他赵宋的江山也是其祖上从别人的手里夺来的，他的祖上夺得，我为何就夺不得？

第一回合的理论斗争，是谈政权合法性来源问题。方腊的看法，更符合历史唯物主义，“他的祖上夺得，我为何就夺不得？”所谓国家，所谓朝代，没有什么神奇的，枪杆子里出政权嘛。而宋江，显然对国家有迷一样偶像情结，皇上是天上掉下来的，神圣不可侵犯，怎么可以自封呢？这个看法，跟后世的黑格尔倒是有几分相似。

宋：那也看能夺不能夺，数十万天兵压境结果你也是清楚的，明知要覆没，为何不给自己和手下的兄弟留个好的归宿呢？

方：像你一样做朝廷的鹰犬就能有好的归宿么！

宋：你我厮杀已有一月有余了，双方兄弟互有伤亡，宋江实不忍让更多的兄弟在这场厮杀中丧命，才不顾日后天庭震怒，与方将军商议休战之事，还望方将军以诚相待。

方：我亦有一言奉劝将军，你既为一方豪杰，手下的兄弟均是能征善战的英雄好汉，你我若能合兵一处，打出他一个清平世道来，何愁不会有好的归宿呢？何必要在一个昏君之下、奸党之间，仰人鼻息、拾人牙秽呢？

政权问题谈输了，第二个回合中，宋江只得转进，开始谈兄弟们的出路问题。宋江真诚地认为，反抗的结果只能是覆没，兄弟们最好的归宿就是招安。方腊则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以为当狗就能好结果么？方腊不仅指出当狗没有好结果，还进一步指出，争取兄弟们出路的最好办法，是联合起来针对腐朽的大宋。

这一回合宋江又是完败，想当奴才却不为主流所容，这是宋江最痛的心事。这脸打得疼啊。宋江的兄弟们听了恐怕也直犯嘀咕。

宋：方将军不会不知，历朝历代的江山都是以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换取而来，将军为了一己之皇位，便让手下兄弟先后送死！日后即便坐上龙庭又岂能心安理得方将军一意孤行是不是有些私欲过重了？

方：宋将军，原先你只是占山为王，为了得一小小官位，便将梁山弟兄卖予朝廷，用他们的鲜血来涂红你这身官袍，你岂止是私欲过重！将军背着你家朝廷与我会面议和，蔡京高俅之辈岂能容你？宋将军我真为你的前景担忧啊。假如你我一道共讨昏君，不能照样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么！宋朝江山气数已尽，将军不可坐失良机。

第三个回合，宋江再次转进，谈私心问题。宋江拿出爱心人士所擅长的道德绑架把戏，你方腊眼睁睁看着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良心不会痛么？你太自私了！

方腊毫不留情地回击，你还有脸跟我谈私心，你宋江为了官位，把梁山弟兄都卖了！方腊不仅指出问题，并再一次给出解决方案：即便是出于私心，你跟着昏君也没好果子吃，咱们兄弟共创大业，也一样能够满足你那点小小私心啊！

这场辩论，宋江实在讲不过道理，最后扔下这么一句：“秉承忠义，顺天护国，乃我人生的宗旨，也是众望所归，方将军逆天而行就不怕身败名裂么！”唱个高调，草草收场。

理论斗争搞输了，对宋江而言，掉粉事小，动摇军心事大。这就让宋江彻底抛弃了拉方腊招安的想法，坚定了对方腊动用武力的决心。

这场史诗级的辩论中，坚定了奴才之志的宋江，被坚持反到底的方腊彻底揭露，当众打脸，他不痛恨方腊才怪呢。

 

编辑：飞舟

来源：小镇读书会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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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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