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仙降集市（6首）

文│郑东

 

· 仙降集市

 

朋友圈的空气是人的喧闹

疫情之后终于又开市了

这么多的人，肩踫头，套大鹅，吃长沙臭豆腐

这么多的人，挑小玩意，围观猪八戒烧烤

这么多的人传着不同的口音

从北方倾泄而来

现在，这么多的人

从工厂汹涌出来，铺在仙降街上

然而，工厂还是招不到工人

群发在各种各样的微信群

招品检招穿鞋带招制单员，高薪招配色员

这么多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已经确定好工作了吗？

是都去做临时工呢？

还是都去了注塑厂？

仙降、云周果真新开了500台转盘机？

到底又关掉了多少条硫化线？

有多少人留在老家守着老房子？

或者去了福建广东呢？

不知道今年下去

又有多少新厂开张多少老厂关闭？

仙降街上又会比去年少掉多少外来工？

一年比一年少掉这么多的人

他们去了哪里？

这可怜的35000元已经让他们彻底失去了耐心

对仙降做鞋子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

或许，面对家庭太多的困难和压力

他们依然在寻找所能找到的更好的出路

正月真是恶毒啊，冻雨

袭击着远征的车流

和扒在这个冰冷世界的留守儿童

最终有一天，你也不可避免

失业了，老了，失去希望了，要离开

 

 
 
 

· 横店影视城

 

我遇见一个年老的北方旅客

他说，我去过好多省份，后来一直生活

在京城，经常路过故宫博物院

这个夏天，又来到了横店影视城:

前面的皇帝昨天崩塌了，现在的皇帝

在这里用红色的龙袍照耀着

红色的墙，金色的瓦，一串串

大大小小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贝勒格格殿下们，总督知府老爷们

还有知县衙门的差役大人们

跪拜的跪拜，欺压平民的依然张牙舞爪

在星光大道下演得栩栩如生

仿佛本来这就是当代世界的生活

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里，虎视他的臣工子民

操纵十万万人的生死，让谁都可以沒有存在过

他说，我就是王，我就是无冕之帝

我就是地球宇宙，演戏真好。不用演戏真好。

当夜幕降临时，灯光通明达旦

从星空俯视下的东方沿海充实又虚幻

 

 
 
 

· 2024年的雨天

 

因为生存，不甘在这里受苦的人太多

在苦难的年代，希望早已不翼而飞

是谁闻到了明天的气息

在昨天的梦里？旧梦比今天更险恶

 

一切都不会被雨水冲刷带走

灾难是一次次轮回

持续数十年，数百年

在流血的历史在堆叠的泥土往复翻滚

 

一个人的苦难在一群人身上重演

因为生存，还有哪些值得去爱

如果太阳出来，把光线铺洒在黄昏

在那时或许垂垂老矣，但也绝不要昏昏欲睡

 

 
 
 

· 在相当的年纪

 

当我最后一次请父亲吃饭时，我是跪着的

父亲躺在木板上，后来是合上木板躺在土里头

从那之后，偶尔能在做梦时远望他

没有什么交流，即使从前也很少有

小时候说不上几句话，说一句心不在焉地应半句

现在到了相当的年纪，可能会聊上几句

却像很多人一样，丧失了机会

 

二十年来，我一直相信4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不曾料到失望总坚持到下一个月

门台的飞云桥好像断了WIFI一直不能连接

连续不断的阴雨冲洗着杏垟的鼻窦炎

成型车间的冷风机像只猛虎不断喷出狂躁

在狭小的空间里暴乱地拍打

沮丧、精疲力尽被其它贫穷、内疚的近义词持续地压制着

如同在孤岛里奔跑，杂乱的数字在车间飞行

如同被丢弃的流浪猫，没有了温度

 

“呯呯呯呯呯”枪战片式的电影画面

在凌晨开播，脖子挂着黄色耳塞的鞋眼相互撞击

住宿挤压在工厂中间，再睡一会，再一会

6点之后就处于快速眼动状态

或者干脆相似于东欧拉锯战似的现实与梦境

晚上10点、11点之后下班，总觉得时日不多

有什么可以努力的，有什么可以舍弃的？

国漫、抖音、读书、睡眠都要枪毙

要多睁一会眼，才被迫把它缝实

我现在此刻要做些什么？在我随时会无声息地死掉之前

端午临近，狂欢者的烟花是失眠者的恶魔

 

像生理功能紊乱的病人，候鸟不再根据季节来迁徙

从外省走到外省，密密麻麻的工蚁

在大地上错乱划着网状结构的觅食路线

呜咽的过道，轰鸣的车间，灰色的烟雾在工业区上空纷纷扬扬

流水线的工人啊，曾经热爱生活，热爱女人

热爱他们的孩子和他们的亲戚朋友

热爱歌唱，热爱社会主义

从今往后，憔悴的脸面对银行卡，什么也不能爱。他渐渐老去

他们渐渐老去，到死有什么可以依靠？

 

除了第三次世界大战，除了恶劣的生存环境

除了无法安置的日益贫弱

作为农民的父亲，作为建筑工人的父亲

父亲，父亲，我们

可能还有话题可以说，比如你可以提前透露

人之将死时心境变化如十甲尖群山叠嶂，或者如富水河波澜起伏，除了用眼泪

和已经不能吐字清晰来表达之外，是不是还可以用

竭尽全力撑着眼、肢体抽搐、颤抖、哽咽、流涎，甚至其他更细微的动作

或者用其它平生没看到，仓颉没有创造的词语

除了通过梦的媒介来表达你的存在

能否通过有一个人在爱我

来解答我在这个世界还活着的问题？

如果没有人回忆起你和我，我和你是山旮旯的一棺石灰

 

劳动者在这个月将要走到尽头

孩子们的节日马上降临

他痴迷王者荣耀，他欢呼海绵宝宝

他们的圆钟挂在九宫山巅像个风力发电机飞速地运转

他们希望快点再快点，我希望慢点再慢一点富水河能倒流富水河能慢慢地流

我能回到那个没有失去的过去

哪怕是新世纪的3月，不必远到九十年代少年还依然在被庇护……

最终，等孩子们长大，在他们重复同一年龄段的这一年

或许已经埋掉了某一个人，完结了他们的某一个任务

同时继承着他们先人的苦难，这底层的劳动者

土地这块磁铁吸走了前人的过去

有的人挣脱了，有的人解脱了

有的人继续着

 
 
 

· 无题——记端午节

 
是谁命令春天的离开

黄色的花朵倒在了路边

碧草成就了五公里的风景

白鹭沉沉浮浮在江边

最终，端午的太阳没能走出云层

绵绵细雨是在黄昏之前

 

一个人

怎么会没有梦想？

没有欲望

在孤独时膨胀？

 

一个人在雨中行走

好让泪水、雨水汇聚成江

 

人间事

细细一想，也是茫茫

 

 

· 常例：周六晚上不加班

 

仿佛整个世界的周六被设置了睡眠模式

另一个厌恶的肢体不再传出任何声响

天一早就黑了，当我一觉醒来

天黑得太快，黄昏的光线还没有明亮的记忆

金源路的异乡人缺乏脸孔的动作

我想起一本书，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梦

在今夜，可以阅读，可以幻想

在出租的2平米国土上

后背的肋骨与星球短暂的和平而硬挺

如此安静，没有硝烟与消失

天黑得太快，男人正在无能为力地衰朽

站起来，极目望远中国工业区的一角

黑压压的一片，失去了近五年的灯火通明

渐行渐远的工业文明越行越远

我捡起《清史大纲》，还有一章就翻完

在畏惧与勇猛的前行中，我相信总有英雄们

会陆续完成众多的尚未完成

 

 

编辑：提笔惊鸿

来源：“工人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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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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