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士康（组诗）

 

文/冉乔峰

 

工位

 

源头在不远处的首站

产品如水般向我们涌来

 

两旁的人儿似高山、岩石

再急的水流，也冲不垮他（她）们的巍峨

一个个工位，上下左右交错形成村庄的形状

 

流下来的线路板呀

去冲垮了用心事筑起的坝堤

 

窄小的台面上

一半是产品，一半是乡愁

 

留给自己的

只是容得下一双手掌的地方

 

静电环

 

静电环，像生活的镣铐

拷住一群没有犯罪的外来人口

 

用它的圆，牵套一根根年轻的腕骨

勒着生活里，一道深凹的痕迹

 

这紧锁的青春，慢慢老化的脸庞

在产量与质量面前挂勾

 

在薪资面前进行一次次的忍让

工资单的柔软，敌不过罚款单的硬度

 

外面流浪和落难的兄弟

告诉我们现在工作又不好找了

 

一双双跳来跳去的脚

尝试着与生活来一次和解

 

白炽灯它用它的白，虚构一片光明跳进深夜

劳作的人，眼瞳略显疲惫无神它告诉在场的人，

这里没有黑溢出来的油汗，在我们脸上

身体发出无声争辩，谎言啊，是谎言

 

我想坐在流水线上回家

 

产品堆积着……

慢慢地，它高过我的头颅    

 

我多想停下来

坐在流水线上回家

 

我多想停下来

在绿色的传送带上

做一条顺势而动的鱼

 

车间

 

摄像头立在车间的拉头

他的位置高过了流水线的人们

 

它像个皇帝一样

俯视着它的将军和群臣站在它的背后

 

那反光的玻璃镜片里,抛出来一条直线

不能翘二郎腿，也不能说三道四

否则办公室里，会冲出几道洪亮的吼声

 

铅从锡浆里分离了出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刺鼻的天那水，洗板水，废弃工业

用水像几路大军朝着我们的身体开拔

占领了嘴巴，经过喉咙

向肺部和心脏包围

 

廉价的口罩，挡不住它们的吞噬

我们尝试着逃离，投降……

 

可生活的重量

又死死地将我们按在了这里

 

来回重复的动作有些枯燥

上一个工位的老董，在那里一个人笑了起来

下一个工位的小伙，轻轻地唱起了《老鼠爱大米》

而我便是朝着拉线上，经过的一块块电路板

吐露起这一首诗歌

 

阶级之争

 

车间主管训斥，他就反抗

他一拳向车间主管右眼挥去

 

后果是，他必须拖着行李和疲惫

向保安室交待他的去意

 

宿舍之一

 

下铺的几个兄弟

干起了几瓶老白干和劲酒

 

一碰杯、一入喉

意然吐露出半腹漂泊的声音

 

他们各自讲起了打工的经历

 

有露宿街头的

有被查暂住证东躲西藏的

 

有摆过地摊的

有捡过别人烟头的

 

还有睡在别人的楼下

被狗追逐的

 

那个河南的小伙

说起了他被劳务公司行骗的全部过程

 

那个贵州的大叔

讲起他的铁床情结和讨薪故事

 

最后他们所有吞下的酒

又反过来，爬上了他们的脸

有一些红色的醉意

 

宿舍之二

 

一分为四的宿舍

躺着八个着装不一的人

床板上的字迹，是前主人留下的

某君到此一睡，构成了证明

 

还有〝爱就要一万年〞的情话

在墙壁上突显、欲动…

似乎要逃离宿管办的眼睛

去深情地打动某一个女子

 

醉倒的酒瓶里，不知装满了谁的心事

又溢出了谁的乡愁！

 

在相同的桌面上，我们聚在一起

去推测、揣摩彼此的梦想

 

把方言藏起来，勾兑成普通话

促成一场众人的对白

 

找到入梦的关口，便提前谢幕

 

关灯后的宁静，只剩下

一排拖鞋对着另一排拖鞋的沉默

 

308的门牌号，晚安

 

观澜天桥

 

下班的夜路上

一座坚硬的人行天桥

 

躺了几个落难的灵魂

他们羞愧的把头扭转到黑暗的地方

 

害怕见惜日的工友或熟人

害怕生活的锋利，再次插进心脏

 

第二天，他们就不在了，不知去向

也许有的躲到更深的夜里

也许有的已经重返人间

 

这让我想起曾经我也这样流浪

所有的解释，都会被误解为借口

 

 

失业日

 

用方言诉说我们的来历

用行李证明我们的身份

 

城中村挤满了我们的梦想

 

劳务所二字排开

明码标价地收购着青春

 

每一个招工广告

都会使我们低下来

认真地，把头埋进生活里

 

编辑:红日欲出

来源:打工诗社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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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5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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