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让自己写的文章“破圈”？几件事情咱得先整明白……

“破圈”也好，“写作”也罢，在我看来都不是运营账号的目的本身。如果运营账号的过程中过于追求破圈的效应，或者写作这种形式，那么就是颠倒了主次了。我认为，作为一个左翼账号，我们所试图提供的其实是一种想象力，即，“这个问题原来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事原来还有这种层面”、“这些想法原来是这么来的”。它所呈现的，是一种基于左翼视角的认识方式，从对读者的效应上来说，我会期待我们的产出能够提供给读者新的视野，增添ta所见证的可能性，扩充其包容的边界，而意识到过去不曾意识到的方面。简而言之，我希望我们的产出能够有利于左翼视角融入读者的生活——如果我们的产出很广泛地起到了这种效应，那我会认为就是破圈。

在如何破圈方面，我觉得首先得左翼自己破自己的圈。也就是，主动地搁置一些圈内习以为常的话语前提，或者既定立场，并真诚地去探究所谓“圈外”的人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以及更重要的为什么这么想这么做。ta们都是我们的潜在读者，这种探究态度和宽容态度是很有必要的。以此为基础，左翼写作才有可能真正地切中特定问题背后，人们的生活基础和意识基础，才有可能让左翼视角被接受，有机地结合到受众的心里去。要更进一步地破圈，就涉及一些技术问题和运气问题了。

我觉得好像公众号还没有做到“破圈”的程度，这件事好像也没有特别迫切。但是我们可以观察到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我们公众号的评论区呈现出左圈内部非常丰富的圈层，即便承载着同样的标签，但很多时候和我们沟通的人并不一定是我们完全认同的人，甚至那些最激烈的争论往往来自这种多样性。实际上，对于不同群体来说，左翼似乎承载着非常不同的价值和意义，它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和社会的年轮或者地层。我们看到评论区会有一些对前三十年有生动记忆的中老年人，他们的经验是不经过沟通很难理解的，同样也有一些进入到工作场所当中不久的年轻人，他们可能才刚刚由于工作的郁闷而看完“毛选”不久。

左翼内部有很多丰富的面向，但我们依然在一个标签下，有一些基本的认同，即便这种认同有时候可能是一种误认，但它确实能够让我们有一些基本的信任，即便说不上信任的话，那可能仍然存在着沟通的桥梁。我们会发现在这样一个大的圈子里面，还有许多分散的，多元的小圈子，不断地发现这种东西才是更迫切的，因为他们总是在提示我们，对于当下的境况，到底还有怎么样的破局的思路。在同一个标签下，其实承载着我们不同的经历，它可能关联到我们个人的其他身份。所以我觉得对于我们来说，大概算是做了一个在左圈内部的“破圈”工作。毕竟左翼的认同，绝非只是谦虚地说，首先是我们自己的事，尤其是在我们的同温层里还存在着如此多傲慢的声音的情况下，包括我自己。

我想更多谈一谈“左翼写作破圈”的难点。首先一个问题是：什么程度算是左翼写作的破圈？比如在小红书很多帖子里，很多人吐槽自己跟公司的关系，评论区里有好多人都会说：“谁会和天天剥削我们的资本家共情啊？”这类情况算不算一种“左翼话语/左翼书写”的破圈呢？在我眼里，这可能已经是一定程度上的“破圈”，因为带有左翼色彩的话语、认识方式进入了人们每天都会接触到的，通常被认为是“日常生活”领域的这些话题里，我会觉得这样就算是“破圈”了。

但我明白，这种情况和读者想同我们讨论的情况不太一样。可能我们更关心的是叁零柒或一些同类的友号发起/生产的一些左翼写作，例如我们的集体写作栏目，或者更完整复杂的分析。这些内容和我刚才举例的小红书评论是有区别的，想要破圈获得更大范围的关注，也比骂老板是资本家更加困难。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阻碍了左翼写作的破圈呢？

一个问题是，左派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可能常常失之于程式化。比如说像“资本家剥削”，这样的词汇我们可能随时能在任何一个社会现象上编排出来；新潮一点的左派也不乏新潮一点的黑话。我觉得这种风格会阻碍我们期待的那种“破圈”，可能有些词语会流行，但是很快就没有更多的意味了。

另外，我觉得真正可以去“破圈”的内容，首先它回应的必须是大家普遍关注的话题。比如说刚才提到的这种劳资关系问题，可能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和关注到的。再比如之前有位朋友给我们投过一篇关于“躺平”的，虽然这个话题已经是几年前的热点了，但在当年，“内卷”和“躺平”这个话题是有广泛关注度的。所以我觉得左翼话语想要破圈，首先要介入的是一个本身具有破圈潜力的议题。但是即使进入了这样一个议题，还是会有一个难题摆在面前：面对这种具有广泛性的社会议题，左翼话语、左翼写作常常缺乏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

当然，这些问题往往确实没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案，那些能提出所谓具体可行方案的人，估计也不是左翼，只是这给左翼破圈客观上造成了一些难题。当一个问题呈现出来，可能有很多左派能上来说两句，这个是什么什么意识形态，那个是什么什么帝国主义。那我们能怎么办呢？——这有点像我们搞的第一期集体写作，就是那个“左圈环境好还是坏”中讨论的一些困境。

我赞同之前社群内有朋友说过的那样，我们可能要从承认左圈是一种亚文化开始。但是我仍然在想，亚文化和亚文化也有不同。有一些小圈子式的亚文化，它和外人之间的壁垒非常坚固，比如曾经流行的杀马特，或者一些cos圈子，它像是一个堡垒，把自己和“圈外人”互相树立成两个阵营这样的感觉。但是也有一些亚文化，比如现在很流行的抽象文化，它是把自己溶解，打散在各种日常话题之中。可能我们身边真正深度的抽象粉丝很少，但是平时说话不带两句抽象或上网不看抽象的人也不多。我觉得可能左圈现在就是一个亚文化，但我们可能尽量在做一个抵抗堡垒的同时，可以考虑把一些左圈的语汇和想法弥散到其他的话题和领域中，它相当于一个渠道，邀请大家来我们这个堡垒里看看，甚至加入这个堡垒。

说实话，我以前几乎没有考虑过“破圈”这件事。一方面，我个人对此没有太强的野心；另一方面，我始终觉得，真正的“破圈”往往取决于很多偶然因素，并不是完全靠努力决定的。对我来说，眼下更现实也更重要的方向，是在已有的圈层内部——尤其是那些本身就对左翼话题感兴趣，或者已经具备一定批判意识的群体中，进一步扩大我们的影响力。不需要急着追求“爆款”， 而是在稳定产出的基础上，让读者看到我们的思考方式、问题意识、分析视角，进而拓展我们在圈内的话语空间。

当然，说到“破圈”，我也会有一个疑问：我们到底要“破”到哪里去？是要破到一些持不同政治立场的的文化圈层，还是要破到对公共议题本身并不敏感的普通人群？路径其实是很不一样的。比如说，女性主义可能是一个相对“破圈”成功的话题。很多女性，无论政治立场如何，都会在某些生活经验中说出类似“女性之间不要互相仇视”这样的语言。但同时，“破圈”的话语一旦脱离了其批判根源，也很容易被去政治化地消费掉。这对我们提出了新的挑战：如何让左翼的批判语言和情感位置渗透进更多人的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只停留在自我确认的小圈子里？

我们当然希望左翼的话语能够被更多人理解、接受，甚至形成新的共识基础。但现实是，并不是所有人群都能在现阶段成为左翼写作的有效受众。因此我觉得我们更需要的是构建抗衡的文化力量，战略性地将精力集中于那些尚未形成稳固立场、在生活中受到剥削压迫、有潜在共鸣基础的群体，而不是消耗资源去试图打破一个敌意深重、封闭自足的堡垒。与其试图把一个仇视你的人说服，不如去把还在犹豫、挣扎的人拉过来。

作为公众号的编辑，我关注内容生产方面比较多。要不要把“破圈”当成一个长期战略目标？说实话我没想好，至少我现在下不了决心。但是在处理每篇内容的时候，我还是往“如何让它有阅读量”的方向去思考的。

从内容生产的角度看，以下原则是最重要的：“左翼”应当是你分析问题，思考问题的视角，而非语境。进一步说，在选题的时候，不要有太多“意识形态洁癖”，在分析的时候，不要把自己的观点藏在黑话、套话后面。作为本号的编辑之一，我对来稿审核的原则大致如下：内容“质量”不高，很多时候是可以容忍的，但是疯狂叠甲、满口黑话、说车轱辘话、做滚刀肉的文章，我是忍不了一点。

在选题方面，首先是不要有太多的意识形态洁癖，好像左派只该谈具体的议题（比如劳动关系事件，比如国际共运史、左翼政治或者文艺评论等等）。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我们应该尝试去看那些左圈之外，更加“市民”，更加商业化的媒体或者非虚构写作项目是怎么做的。你可以不喜欢他们的视角或立场，不过从我的经验来看，在资本主义市场当中拼杀出来的那些编辑，在把握风向方面往往还是比我们绝大部分左人要强的。我们能做的是，我们拿来他们的选题，然后思考一下我们能不能做得更好？能不能驳倒他们的立论，立一个自己的观点？或者说，我们把“左翼视角”纳入这个问题，我们能谈得更精彩或更深入吗？

在分析方面，重要的是如何切入一个选题，谈什么内容，这个问题是真正考验我们的“功力”的。你通过左翼视角的分析之后，能不能真的给人“茅塞顿开”之感？以前和朋友聊过一个概念，叫“左翼申论”，就是说，许多左翼写作者在评价一个事件的时候，为了维护一个“左翼人设”，就专挑“进步的废话”说：阶级视角如何如何，性别视角如何如何，民族视角如何如何。看起来在立场上无懈可击，实际上往往没人想看——申论也很全面，但是好像只有考公有用。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有个指标是重要的：当你引入某一受压迫者视角之后，你是否能得出一个吸引人的结论，或者是否有助于我们对事件本身有更细致的了解？说白了，单纯因为政治姿态或符号认同而获得的支持是非常脆弱的，写作者必须正视自己的分析与写作能力。

当然，除了能写出有意思的文章以外，出圈还需要运气。在这点上，我们运气好像也算不上多好。

虽然我们眼下确实做不到破圈，但是我觉得这个也不一定是我们要走的方向。从我的角度说，我们不应该变成比如类似章北海这种形象，不能给圈外人一个“懂王”的形象，搞那种“大水漫灌”。

我一直认为，对任何一个问题，我们要提供自己觉得是最正确的观点和论述。我们的文章不能变成那种走程序，走过场的“声明”，而是你真的对这个问题有研究，有了解之后再去谈。比方说，面对一个问题，至少你要做到你掌握的材料是真实准确的，不是你编撰的，我个人觉得还是需要做到“实”。这样你才能给圈外人提供一些知识，无论是潜移默化还是直球地传播观点，首先是要让别的觉得我们说得是有道理的。

当然，我们可能不会像评论区评价某友号说的那样，就是外行完全看不懂。对我来说重要的就是做到客观真实，言之有据，给读者提供更多的信息和知识，以及有趣的分析。这可能是我们更想做的，至于能不能破圈，能不能搞出什么几万+，这个会有很多传播上的因素，比如算法，比如审查，这些都不在我们掌握之内。

何为破圈？是让观点突破特定学科或者流派？是让观点可以传达给理论修养不深的人？是让观点可以打动并未有明确政治倾向的普通人？

一个人接受观点，总归是经过一个过程，能接收到，能有兴趣，能理解，能认同，我们不管文化程度如何，从事何种职业，出身经历如何，都是要走这么一个流程，若一切都顺利，差异就在于每个流程上停留的时间是不同的，若不顺利，差异就体现在卡在不同的步骤上。

对于前两种破圈，是较为容易的，因为这些受众要不具备政治立场，就是具备闲暇，或者生活中从事的工作多多少少和理论就发生点关系，这都是我们实现破圈的支点，在这里，最重点的障碍，不在于写作技巧上，更多是在于选题上的不足和组织工作的缺乏上，而最后一种破圈我们从左翼一般层面上谈尚且不具备条件，针对这个层面的破圈，我们还有很多复杂的准备，之后可以谈。

我们渴望破圈，无非就是有着一股野心，希望可以让我们得观点可以穿透人群特质，传播给更多的更远的人群，使其接受，无非是我们有种未明说的感受或者共识，左翼的东西太久没能在传播度上有所突破。但我要唱唱反调，我并不认为左翼是没有长进的，例如对政治经济学的关注越发兴盛，跨学科的的关注于讨论也越发凸现，渐渐仅从文字宣传到产生音频、视频宣传，辩经说理之余，文艺二创、调研成果呈现、时评分析等多种形式的内容也越发丰富，而在题材上除了历史解说、原典解说，关乎现实的劳资博弈、合作经济、民主参与制度的内容也繁荣起来，往下也涌现出关注校内权益、具体行业劳动者权益的小阵地，往上也涌现出更具国际视野的政论分析、左翼行动介绍的阵地，包括性别、族裔、宗教、LGBTQ+各种议题的讨论度也在提高，不再停留于线下集体发声筒的定位、或者是理论成熟者的特权，更加自媒体化，这一方面体现为更多个人开始创立自己的小账号，虽然避免不了三分钟热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随意性，另一方面也体现为产生了一些流量较大的IP。

那么在有长进却尚有不足跟不上我们野心，且外在形势充满危机、更显加速（在有些人看是机遇更大，另有些人看危险更甚的时期）的这个阶段，让人内心焦虑更甚的阶段，我们应当重点做什么呢？

对于受众，勇敢去发声，不管是自己结合自己的兴趣或者能力取向做自己的个人号，还是给已有账号投稿，或者不好写东西，就加入已有账号的运营，做后台运维的技术性骨干，对于已有个人号的朋友，除了将内容做得更进一步，也要搞社群，只有社群才能提供内容产出量上的可持续，只有社群才能让产出内容深化，对于团队号或者大账号，应该积极总结产出上的经验，开发可复制工具包积极开盒，让更多后来者可以迅速起手，如果上个阶段，已经是个人号较为发展，少数大IP已有涌现的阶段，那么这个阶段，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个人号通过社群运营变为团体号，让100分的账号总结出经验鼓励更多0分受众上手尽力考个60分，是的，现在手工业才能打造100分甚至追求到120分，工具包这种工业化的东西是不行的，但是如果99%的0分+1%的100分的生态也会大大限制更多100分的产生，因为100分太过对很多观众来说，那是一座望而生畏的高山，只能让更多人打起退堂鼓，只有60分多了，更多的100分乃至120分才能出现，左翼的行动氛围才能越显正态积极、相互赶超。

我必须说要做到这一切，都无不或多或少要求我们重视起组织工作，不管它表现为编辑部团队、社群营造、亦或与读者的互动、账号矩阵的建立。还必须强调，这些所谓组织工作看起来是大词，但是早已是互联网观点类博主运营中的常态，我们只是在行动中强调出来，去补保守阵地的脚步而已。

具体说来，唯有编辑部团队的建设，才能帮助我们从爱好者转变为专业的宣传家，唯有社群营造才能将更多的观众看客发声、参与到内容生产，在纾缓宣传阵地可持续、连续经营中“劳动力短缺”，同时得以保证创作题材、形式、观点上的丰富吸引更多的人的关注，唯有加强社群营造与与读者的互动一道，才能促使先来者的经验得以传播，孵化出更多的“宣传者”，才能使得宣传不仅是停留在简单的【传达－接受】，甚至更具体说是【长篇大论、大水漫灌的传达－无声阅读或者只言片语的接受】的流程，让我们的宣传更显针对性、理解性，很多扣帽子、争执、读不懂何不是因为缺乏共通语境、相互了解、屏幕对屏幕造成的呢，社群成员与读者也许不都是我们内容生产的直接参与者，但是他们能成为我们内容的“推荐官”。我们何必把文章破圈压力都诉诸作者写作能力？每次读者和社群成员转发附带的朋友圈文案和评论，就是对我们内容的重点提要、通俗的解释说明。唯有营造社群，才能打造错位匹配的协作模式，使得我们可以有条件攻克我们现实分析内容不足的难题，未工作的人闲暇较多、精于理论说明，但是缺乏社会经验、社会情报、现实问题的敏锐度、来自社会生存直接且深刻压迫的紧迫感，而工作的人恰恰相反，他们有着社会生存压迫的紧迫感、闯荡社会经验与社会运转各地各行的情报、但是缺乏闲暇，应当形成一个机制将这两类人创造协作机制，使得我们可以形成内容。唯有账号的矩阵的建立，才能让我们各就各位，左翼宣传的题材、形式可以涉猎广泛却不失深刻。总的来说，唯有如此才能让我们摆脱对特定个人、账号的依赖，摆脱随意性，在不安定大环境中形成较为安全、稳固、连续的行动局面，一个人、一个账号倒下不至于影响大的宣传局面，为我们梳理写作经验、吃透互联网宣传规则、提高特定题材与形式的范围内的专业性程度提供条件，继而为再下一步的行动追求打下基础。

我必须强调，左翼在现今局面下天然就是一个“反对派”的层面，我们无法像较为保守的意识形态阵地那样，可以直接倚靠主流意识形态氛围与物质资源助力我们的传播，弱化受众的理解门槛，简单来说，我们无法在毫无组织支持条件下，单纯借用互联网或者媒体网络来传播，对于传播力的问题是决然无法用“精致”、“调整”内容生产、或者“写的更好”来完成的。如果说保守阵营可以先搞意识形态启动再组织来扩大实践影响力，那么我们只能同时进行组织与宣传，甚至先搞组织再宣传的方式来启动我们的行动，才能一定追上保守阵营意识形态工作这第一个阶段的影响力。

编辑：雁回锦书

来源：“叁零柒计划”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