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斗争
文/邱琦
【原编按】左翼青年运营的自媒体要走向何方?很多时候,我们也未必明白这个答案。不过,可能这篇文章的结尾讲得很不错:
我想,尝试理解你的读者在想什么,理解你身边的人如何思考问题,真诚地回答与反思每一个问题——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东西。如果是从做自媒体的角度说的话:说那些我与我们的朋友们能够清晰理解并且认同的话,不要被自己的经验和傲慢局限住,这是对我们自己的交代。表达观点的时候,不要用“后现代汉语”蒙混过关,用清晰地现代汉语表达你的观点,即便这意味着被攻击,这是对读者的交代。
最后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好:功成不必在我。对我来说,就算看不到“撑到天明”的一天,在风雨中为自己与身边人撑起我们自己的堡垒,就已经算对得起自己了。
大家好,我是邱琦。是叁零柒计划的长期读者。
最近公众号在聊左翼媒体运营策略方面的内容,是有读者提问了吗?我过去也算运营过一个类似的左翼公众号,大概四年时间。到最后,大概接近一万两千粉了吧。考虑到做了四年,我自己觉得不算很成功。所以成功经验是没有的,但是有些困惑和“不成功”经验,我觉得大家可能会感兴趣。
“读完几本书,觉得脑子里有太多东西想和人交流”
我是2020年开始做公众号的。疫情期间,我看了张双利的网课,跟着硬啃了《1844手稿》之类的早期文稿,还硬读了《资本论》第一卷。(郭大力王亚南版的,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读完几本书,觉得脑子里有太多东西想和人交流,于是就搞了个个人号,最早就是发一些读书笔记和个人思考,遇到我看不过去的事,我也会写一些定型文直接开喷。在这里要感谢我当时的同学们,无论现在如何,他们是我最早的一批读者,没有他们,我的号估计就被扼杀在襁褓当中了。
后来有一天,我和室友聊起另一个公众号,也在谈马克思主义。他告诉我,这个号是几个学长在办的。后来,阴差阳错的联系上了他们,也就和他们合作写过一些东西,包括影评和时评等等。
这个时期是我表达欲最旺盛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当时刚刚走进大学校门,既有的世界观和知识体系被冲得七零八落。当时我很想找一个答案,想要建构一个新的整全的世界观,好让我能够在迷茫与冲击当中抓到什么可以依托的东西。
不过,即便有大量的迷茫与冲击,我那是还是自洽且积极的。大量的困惑会被新知识启发,身边也多少有了一群能够共同交流学习成长的人。基于义愤或惊喜,文字就是会不住地从指尖流出。和今天比起来,那时候的我自信许多,也少更多纠结和审慎。或许和之前“公民伯利克里”说得一样,激情与义愤是支撑写作的最大动力。和那时相比,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动力确实在逐步衰减——这并非纯粹是因为外部环境的收紧或观点的大幅改变。有时候隐隐感觉到,我想要追求的那些东西未必是靠知识分子自我感动式的“大声疾呼”就能改变的。
理论翻译为什么做不下去了?
公众号的“第二段生命”,是从个人号转型做理论翻译。当时是Political理论志,社会学思想大缸之类做文章编译的学术号启发了我。在同类的账号里,我最认同“政见CNPolitics”的风格。这不纯然是因为立场,更是因为他们“拆掉知识高墙”的态度,和关注文章可读性,照顾读者感受的意识更能打动我。与别的几个号不同,我能感受到他们真的在意非学术圈内的读者。不过,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项目落地之后,我们的产出更类似那些纯做编译的学术号。
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一方面,我有基于自己的专业读论文,学知识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是对过去那种写作模式感到了疲惫——我发现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的表达欲没那么强了。好在,当时有朋友愿意搭理我,做了一年左右,后来又搁浅了。
搁浅的原因有许多,比如大家开始忙起来。不过另一方面,我在做这些的时候依然会有一些迷茫。你做二道贩子,把左翼学界的“理论成果”搬进来,到底给谁看?学术圈关注的问题与公众关注的问题不同,公众关注的问题与“左圈”关注的问题又不同。长此以往,迷茫与迟疑又一次压垮了刚开始的踌躇满志。
不过,在此期间也有一些有意思的奇遇与反馈。比如有文章作者从后台找来,相谈甚欢,有些所谓“学界大牛”在后台关注了我们。这些可能主要是满足我的虚荣心吧。但是有一件事,多少是真的给了我一些触动。当时和一位学姐和我说,原来这是你的号!在你的账号上可以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学术研究,和平常看到的不一样。
那时候我已经放弃翻译计划半年了,但是那次经历确实给了我不少鼓舞。在项目刚刚停摆没多久的时候,可能是为了自我安慰,我曾经一本正经地分析过翻译项目的矛盾:学术圈外的人对学者们争论的这些细枝末节的话题没有兴趣,所以他们不会看这些文章。而学术圈内的人,他们自己就会“扫刊”,会看到他们可以看到的论文,所以他们不需要看我们的翻译。因此就算项目黄了也不要紧。但是那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即便就这么做下去,或许也总能稍微拆掉一些信息的高墙,让一些朋友读到一些不一样的可能。
嗯,那天我很感动。但是我的感动并不足以让我放弃摆烂,所以项目还是停摆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落后版本”的感觉
在这一项目停摆之后,我那个号虽然也时不时发一些读者来稿,转发一些文章,但是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更新动力了。不过有时候我依然会庆幸这个号在我手上:当我认识的行动者的公益机构需要募捐的时候,当身边的工友急需看病动手术的钱,需要筹款的时候,我手里还有这么个平台,还可以帮到他们。
回到2020年我刚开始做我的号的时候,那个时候未明子还没横空出世,阳和平还没在b站和抖音上高强度键政,章北海还只是《三体》里头一个人物(而我恰好没看过三体)。对我来说,印象比较深的媒体大概是几个公众号:无隅、马各庄、恰帕斯、哈扎尔、结绳志、木棉浪潮、知乎上的鱼板,还有一些关心劳动者权益,如今不知道该不该提的公众号。我有一个比较模糊的感觉:这类公众号对现实问题的分析,从分析深度和理论水准上是比现在的几位“大V”要优秀些的。当然,现在的几位大V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们在捕捉大众情绪方面往往做得更好。
这是为什么呢?我和一位朋友聊过,后来讨论出一个假说:过去的左派圈子会更依赖某种“知识分子社群”的生态,大家熟悉同一套理论语境,这为作者与读者都提供了一些基础性共识,使得圈内能有交流辩论。有辩论,大家就会往深度方面下功夫。但是现在能火的几位,面对的是更原子化的听众,这会逼迫你在一个“低语境”的环境下做表达,于是短平快地“直击痛点”就比追求“深度”更理想。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提法,就给大家分享一下。
不过这种思考也给了我一些启发:我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落后版本”的感觉——我是多少受到过高校社群影响的人,在思维习惯上与更依赖互联网实现政治化的“网左”有些区别。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很能理解后者的思路——从话语,关注的议题到行事方式,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于是我在想——要不然做点定向来信吧?撒个网出去,看看大家怎么“左转”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的想法一直搁浅到现在。不过看到叁零柒计划的访谈计划,我觉得很开心,因为访谈算是回应了我的遗憾。
最后还有些要说的
如今似乎是一个空间不得不日益缩小,期待不得不日益降低的时代。在公共平台上的写作与发声,如果是以“立竿见影的变革”为目的,我们往往会发现自己似乎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斗争。在这个过程当中,消磨与失望可能是必不可少的——踌躇满志会逐步消散,一腔热血会付诸东流,这大概是需要承担的代价。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说话?我们做这些是为什么?当“激情与义愤”逐步燃尽之后,我们还要说话吗?张跃然在《与布洛维告别》当中写过一段话,我在此处也分享给大家:
(布洛维)鼓舞后辈的方式并不是描绘一幅“学术与行动相结合”的玫瑰色浪漫图景,而是冷酷又温暖地鼓励他们去拥抱实践中不可避免的矛盾、张力、权力不平等以及“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处境,去不断磨练自身的自省精神和毅力。他还告诉我们,在运动高潮期参与运动,好听点儿说叫锦上添花,难听点儿说机会主义;真正宝贵的,是在运动低谷期的执着坚守和“撑到天明”。
单谈自媒体,我们该做什么?追求“破圈”,一呼百应是困难的。许多有激扬文字热情的朋友,许多是尚未离开校园,乃至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朋友。从理论水平和分析深度的角度,大家可能比不过当年那些左翼公众号;从把握群众痛点,抓住社会情绪,努力做“嘴替”的方面,大家可能也比不过如今的几位大V。
但是无论如何,真诚、勇气与天然的正义感是真正值得珍视的东西。所有的能力,只有基于这一良善的出发点,才会被我们真心赞叹。那些愿意大声疾呼的人,愿意与我们一起发声的人,乃至愿意听我们说话的人,才是我一路走来的动力。我想,无论在传媒还是在别的领域,我们未来都躲不过雨打风吹,如果要在困难面前坚守本心,那些愿意站在你身边的人,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
那具体该如何做呢?我想,尝试理解你的读者在想什么,理解你身边的人如何思考问题,真诚地回答与反思每一个问题——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东西。如果是从做自媒体的角度说的话:说那些我与我们的朋友们能够清晰理解并且认同的话,不要被自己的经验和傲慢局限住,这是对我们自己的交代。表达观点的时候,不要用充斥着理论黑话的“后现代汉语”蒙混过关,用清晰地现代汉语表达你的观点,即便这意味着被攻击,这是对读者的交代。
最后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好:功成不必在我。对我来说,就算看不到“撑到天明”的一天,在风雨中为自己与身边人撑起我们自己的堡垒,就已经算对得起自己了。
编辑:雁回锦书
来源:“叁零柒计划”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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