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专辑⑨丨劳动节:我们从哪里来,应该到哪里去

文/Schwindel

 

两个月前,我写了一篇文章,题为《马克思主义者为什么不应该赞美劳动》,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许多读者有所共鸣,也有不少质疑与误解。正值劳动节之际,我想继续这一主题的探讨。

让我们从这样一个朴素的问题开始:劳动节,究竟是为了纪念什么?当“劳动最光荣”“致敬每一位平凡和伟大的劳动者”这样的口号随处可见,我们是在纪念劳动吗?还是说,我们正在用一种柔化的、去政治化的方式,掩盖这一天曾经充满火药味的历史?事实上,劳动节的起源,恰恰是对劳动的反抗——确切地说,是对那种将人逼入困境、剥夺尊严、摧残生命的劳动制度的反抗。

188651日,美国芝加哥爆发了大规模的工人罢工潮,他们高举着八小时工作日的口号走上街头:八小时劳动,八小时休息,八小时属于我自己。这看似平常的诉求,在当时却如同炸雷。因为在那个年代,工人每日被迫工作十二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周日休息尚不普遍,社会主流对工人阶级的声音充耳不闻。这场争取基本人权的抗争很快遭遇血腥镇压,紧接着爆发的干草市场事件更是成为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清算之一——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多位工人运动的组织者被判处死刑,整个城市进入戒严。四位工人领袖被绞死,成为国际工人运动的烈士,他们的遗言如碑铭般穿越时间:将来的历史会宣判我们的清白。

 

 

正是在纪念这场斗争与牺牲的背景下,1889年,第二国际在巴黎宣布将每年的51日设为国际劳动者节,以彰显工人阶级在现代社会中的集体斗争和尊严。这是一个写着血的节日,是一个工人们用罢工、游行、坐牢、甚至生命换来的节日——它的核心不是歌颂劳动,而是反抗奴役性的劳动条件,争取休息、争取自由、争取一个人不是只为生存而生的世界。

然而,历史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改写。随着20世纪资本主义国家的制度调适与福利改良,劳动节逐渐从一个具有激进政治意义的纪念日,转化为一种柔和温顺的公共假期。从反抗劳动压迫赞美辛勤劳动,这个节日的意义发生了剧烈的位移。尤其是在冷战时期,劳动光荣的口号更被各国政府大规模采纳并进行国家意识形态层面的重构,左翼国家以劳动英雄建立新道德秩序,右翼国家则通过消费文化将劳动转化为个人成功的门票。劳动这个原本富含历史张力的词汇,逐渐被抽象化、美化,脱离了其在具体资本主义关系中所承载的痛苦、压迫与斗争。

我们致敬的是谁?是在高温下搬运快递的人,还是在算法调度下彻夜开车的外卖员?我们庆祝的是人的尊严,还是对劳动痛苦的天然接受?当谈论劳动的代价”显得另类,为吃苦感恩、为加班喝彩却成为常态,那就说明,劳动节的历史已经被驯化成了一种符号化的纪念,一个可以被随意利用、无需思考其起源的舞台布景。

 

 

劳动,作为一种改造自然以满足社会需要的人类实践,对人类文明的存续和发展当然是必要的。正如马克思所说:“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但问题在于,如何劳动,为何劳动,为谁劳动?我们当然应该尊重劳动者,他们是社会真正的支柱。但也正因如此,去语境化地、跳过劳动者抽象地歌颂“劳动”是危险的。劳动并不天然高尚,许多劳动令人筋疲力尽、毫无创造性、甚至令人羞辱。劳动是否值得尊敬,取决于它是否能够让人实现自我,而不在于劳动本身有多勤奋、多卖命。一个真正文明的社会,不应当以“全民皆苦”为荣,而应以“人人有自由”为目标。我们应当赞美的是那些仍在忍受不公制度下依然坚持生活的劳动者,而不是用空洞的“勤劳美德”掩盖结构性不正义的制度。

五一劳动节的精神,不在于让所有人更拼命地劳动,而在于不断争取那一个更美好的可能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劳动者不再是机器的附庸,不再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不再需要用熬夜和过劳来换取尊重。在那个世界里,劳动成为人的自由活动,而不是求生的代价。

所以,是的,劳动节这天,让我们向那些为了让广大劳动者免于苦劳的反抗者致敬。这不是反对劳动者,而是反对那种将人困在劳动中的体制;这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召唤一种新的社会想象:让劳动真正归于人,而非人归于劳动。这是对过去的纪念,也是对未来的期许——一个不再需要用节日来短暂弥补不公的未来。

 

 

 

 

编辑:雁回锦书

来源:“晕眩 Schwindel”公众号

 

0
发布时间:2025年5月2日
收藏

人境简报

阅读排行

最新文章

【专题】关于"人性论"的探讨

【专题】"南街村模式讨论"

【专题】"民左之争"回顾

【专题】"司马南事件"透视

【专题】"新潘晓来信"

【专题】"什么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