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稳导向与地方司法保护主义：当前劳动争议制度运行机制的结构性分析

 

文/杨松律师

 

一、案件数量趋势及变化背景简述

近年来，我国劳动争议案件数量总体呈现上升趋势，从2000年的13万余件增长到2023年的160余万件，经历了《劳动合同法》实施初期的激增、2010年后的稳定增长，以及2018年以后的再次上扬。总体趋势背后，既反映出劳动者维权意识的觉醒，也揭示了制度运行中的深层矛盾。

二、个体化处理趋势的强化：对集体诉讼的压制

政府在实践中更倾向于“个案处理”，对集体劳动争议和群体性事件采取压制和拆分策略，原因如下：

集体诉讼政治风险高：群体性事件更易引发媒体关注和社会情绪波动，不利于维稳大局。

社会治理成本考虑：通过个体化仲裁、诉讼渠道“化解矛盾于萌芽”，实现对社会冲突的分散处理。

实际效果：集体劳动争议案件占比从2008年的3.2%下降至近年的0.5%左右。

三、执法中“打折”倾向：调解率高、部分胜诉率高的背后逻辑

调解率持续提升：仲裁和法院系统越来越强调调解优先，实际起到弱化裁判功能的作用，减轻企业负担。

部分胜诉率高：常以象征性支持劳动者部分诉求（如支持部分加班费、未休年假补偿）掩盖不全面支持劳动法精神的问题。

政府偏向企业原因：减轻企业用工成本以保就业稳增长；

企业是纳税大户，与地方政府存在紧密的经济共同体关系；

执法机关自身KPI考核也与社会稳定、企业发展挂钩。

四、案外调解与程序性障碍：维权路径被延伸与稀释

街道调解前置：在劳动仲裁之前，通过居委会、街道劳动调解中心介入，实质上设置“隐性门槛”。

周期延长：案外调解虽名义上为便民，实则延长维权时间、消耗劳动者维权意志。

程序繁复：多数劳动者难以应对连续的调解→仲裁→诉讼三阶段流程，导致大量“自动放弃”现象。

五、地方司法保护主义：以“必胜客”现象为例

政府与企业的“结构性利益同盟”：企业是地方财政的主要贡献者，尤其是大型互联网平台；

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GDP政绩等方面高度依赖这些企业；

法律制度执行过程中，形成“维稳+营商环境”导向下的结构性倾斜。

地方政府往往以招商引资、稳定税源为优先考量，对辖区内大型企业采取明显保护态度，表现为：

深圳南山区腾讯“南山必胜客”

上海长宁区拼多多“长宁必胜客”

杭州余杭区阿里巴巴“余杭必胜客”

北京海淀区美团“海淀必胜客”

保护主义表现形式包括：这些“必胜客”现象背后，是地方政府与平台企业形成的事实利益共同体，体现为：

对企业“认定不违法”的倾向性判断；

劳动者取证权受限：如法院不主动调取企业掌握的考勤、工资、社保记录；

举证责任分配不公：劳动者承担过高举证义务，企业则易以“未留记录”免责；

在证据采信、举证责任分配中明显压低对企业的要求、提高劳动者举证门槛；

即使法院采信部分劳动者证据，也往往“驳回主要诉求，仅支持无争议部分；

仲裁机构实质上成为企业利益维护者，通过反复调解、引导和信息不对称，压缩劳动者的谈判筹码。

六、典型案例分析

1. 阿里巴巴“996是福报”

言论创始人马云曾公开表示“996是福报”，反映出部分互联网大厂将超时劳动合法化的强势话语权。尽管《劳动法》明令禁止超时加班，但地方劳动监管部门鲜有实质干预，劳动者很难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2. 拼多多的“11-11-6”制度与加班费维权阻碍

拼多多实行所谓“11-11-6”工作制（每周工作6天，每天11:00–23:00），已严重违反《劳动法》关于每日工作时间的上限规定。

劳动者在主张加班费时，拼多多的OA系统成为关键证据障碍：

周一到周五的晚上根本无法提交加班申请，系统自动不记录；

只有周末允许加班申请，因此企业对加班记录具有完全的控制权。

仲裁与法院在审理时，完全采信企业“系统无加班记录即无加班”的说法，不启动依职权调查机制，导致劳动者加班主张大多被驳回。

最终，法院仅支持周末加班费，而对周一至周五每日数小时的加班视而不见。

七、结论：当前劳动争议处理机制的制度性张力

劳动争议制度运行中的三大结构性偏向：

执法偏软，保护不足：法律虽进步，但执行中被行政意志和地方利益稀释；

程序复杂，维权门槛高：个体诉讼化带来高昂时间与精力成本；

司法不独立，企业偏向明显：地方政府与大企业形成利益共同体，导致裁判偏向。

社会后果：

企业道德风险上升，变相推动违法用工；劳动者信任感下降，激化潜在社会矛盾；劳动法治形同虚设，无法真正规范劳资关系。

 

 

编辑：红日欲出

来源：HR Compliance Practice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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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5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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