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说“牛马”

 

01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有一段时间忆苦思甜活动相当流行,无论工厂农村,还是机关学校,都经常会举行忆苦思甜大会。

在这些活动中,有一个词高频出现,即“牛马”。

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人们,形容自己的民国生活,经常说的就是“当牛做马”,“吃的是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等等。

的确,在和人类关系密切的家畜中,牛马的境遇堪称凄惨。

猪的结局当然是过年时被杀了吃掉,但牠们不用干活,只管吃了就睡,把自己养肥就好,颇有乐天知命的幸福感;

狗虽然要承担看家护院的责任,但这到底轻松,况且狗很聪明,会摇尾巴,会叼盘,能讨主子欢心。主子吃肉,狗也能啃骨头,还可以狗仗人势,欺负其它家畜,俨然二主子。

牛马就不同。

牠们从事的是重体力劳动,要么耕地,要么拉大车,无论烈日当头还是天寒地冻,都不能休息,主子不顺心了,还会一顿暴打,牛马身上还有枷锁,想逃走都不可能,最后病了残了老了,干不动活了,也同样会被杀了吃掉。

所以,旧社会被剥削被压迫的劳动者,以“牛马”自喻,实在贴切。

后来读了一点民国时代的杂书,发现“牛马”一词的确相当流行。

当时,北平的黄包车夫就被称为“牛马”或“牛马走”,骆驼祥子就属于“牛马”,其它底层劳动者,也都是“牛马”。

抗战胜利前后,连国统区的学生也开始自称“牛马”,因为毕业即失业,看不到希望。

张恨水在《牛马走》一书中就对“陪都”学生进行了刻画:虽是念过书的人,但是为了维持温饱,也要和人力车夫们一样辛劳,而前途比人力车夫还渺茫。车夫不过拉着人家走一截路,他们却要拉着上司走一辈子的路,完全是“双重的牛马”。

到了后来,连国民党军的下级军官都自称“牛马”了。

据当过宪兵,1949年随国民党军一起逃台的台湾作家王鼎钧回忆,抗战胜利后,他在沈阳街头看到被裁撤的下级军官乞讨,大骂黄埔军校毕业证就是“牛马证”。

 

02

进入八十年代,“牛马”一词淡出,回归其本意。

忆苦思甜几乎被视为笑谈,“牛马不如的生活”也渐渐被遗忘。

与此同时,“民国范儿”却渐渐兴起,似乎一提起民国,就是灯红酒绿,油头粉面,西装青年,旗袍美女……

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是《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罗来,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罗来……”

还有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主打对未来的憧憬,“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时间飞快,过了二十年,又过了二十年。

伟大的祖国,毫无疑问变得更美、更富裕、更强大了。

但多少有点令人诧异的是,“牛马”一词又重新出现了。

这经历了一个过程。

新世纪初的时候,流行的是“草根”,相对的则是“精英”。

草根是一种出身或者状态。草根有旺盛的生命力,“草根逆袭”也不是没有可能。

过了几年,“草根”渐渐被“屌丝”所取代。

“屌丝”,自嘲、不忿的意味就很明显了,有点白眼看精英的样子。

大约从三四年前开始,“牛马”这个从民国穿越过来的词汇忽然就在不小范围内引起了共鸣。

也许,在那些不得不每天搬砖的青年看来,“屌丝”的状态还是太自在了,“牛马”才更符合自己的境遇。

说起来,这也是一种“民国范儿”。

不过陈丹青们的“民国范儿”是上等人的,“牛马”的“民国范儿”是下等人的。

在各种脱口秀、朋友圈、短视频、微信聊天中,“牛马”成了一个不断出现的梗——

“不要焦虑,不要慌,因为条条大路当牛马”、“牛会哞,马会叫,牛马会说好的收到”、“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做一天牛马发一天疯”……

底层青年互称“牛马”,已经成为某种带有时代特征的身份认同,“牛马兄弟”,“牛马少年”,“纯纯牛马”……

咖啡已经被称为“牛马饮料”,因为“牲畜累了还知道休息,而牛马累了只会自己花钱买咖啡”。

根据某些自媒体的说法,咖啡豆曾经被用作饲料,好让牲畜吃的更少但精力更旺盛、干活更卖力。

于是,某茶饮品牌适时推出加3元升级超大杯活动,被称为“更适合打工人的牛马杯”。

从意气风发的“新一辈”,到“草根”,到“屌丝”,再到“牛马”,作为一种身份代码,变换的显然不只是名称。

 

03

1922年,安源路矿工人举行了大罢工。

在毛委员指导下,罢工工人喊出了这样的口号:“从前做牛马,如今要做人!”

前两天,重温1962年的老电影《燎原》,忽然就在银幕上看到了这样的横幅,想起这竟是100多年前的革命往事,不由得落泪,倍感苍凉、亲切……,以及希望。

 

编辑:红日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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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5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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