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短篇小说)|人境院写研班学员期中作业选登(1)
文\刘方营
我从乡下回到城里,便赶紧租赁了一处寓所,准备离开住了很长时间的闹市区。临出门时,我对母亲说:我要出去清静一段时间。母亲听后,叹了口气,没有表示出反对或者更多的劝说,而是帮着我收拾下东西,看着我走出了家门。几天以来,我的情绪的低落,一下子击垮了原先生活的平静。原先熟悉的环境或者熟悉的半熟悉的人群,也仿佛变了样子,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好像自己的精神气头一下子降到冰点以下——不愿意说话,不愿意见人,更谈不上再去工作了。母亲见我这样,分外担心,以为是我的魂灵没有了,便说去央求个懂行人给我去叫魂。我一向反对母亲的这种做法,但又不能直接的去反对母亲,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最终选择了逃离。
新租住的寓所是一座高层建筑,坐落在新城近郊。远远近近的几十座高高低低的楼房,布局合理的与它相邻,相互映衬,相得益彰,组成了一幅精美的城市图画,彰显着人类建筑近期历史的丰功伟绩。这里是新城新开发的富人区。在这幅城市图画的背后,高高的金斗山魏然耸立着,屏障似的遮挡了人们的视线,恰到好处。平静的柴汶河水逶迤着从它的东北方向流过来,又一条飘带似的逶迤着流向西南方向去了。我所住的楼层是32层,是这座楼房的最高层,站在这里往下俯瞰望去,整个新城的容貌几乎尽收眼底了。这是这片富人区域城市图画进一步显示精美的善意衬托。再向远处看去,便是目光极尽处曚昽若现的乡村了。如果把目光回落到近处,便会发现,一个个人工合成的精美花园,徜徉在从柴汶河里引进的流水小桥之间,仿佛就是一个个飘然游弋的花篮,赏心悦目极了。这片大面积的土地,在被楼房、路面和花园侵占之后,剩下的角角落落也被青绿的草皮肆意覆盖了,找不到一丁点泥土的影子。这是我这趟乡村之行所不曾见到的。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竟然经历了从乡下到城市再到富人区的逃离,除此之外,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嘀嘀嘀”的钟表针移动声在告诫着时光无可阻挡地流逝着。我问自己:来这里多长时间了?想了一会儿,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记得,一个黑夜降临了,又一个白天结束了,紧接着又是一个黑夜来到了。在这周而复始的黑白交替过程中,我忘记了对于时光流逝的累计计算,除了必要的吃饭喝水维持身体能量之外,我把自己交给了睡眠之中。但愿长睡不愿醒。我想,我在睡着之后,自己的一切思想活动也会因此而停止的。然而,我还是错了,因为我在梦中又梦见了我的侄女阿花。阿花还是原先那个样子。她扎着两条细细的辫子,上身穿着棋格子红色小花布衫,下身穿着深蓝色条布形圆裙,欢快的在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上采摘着鲜花,随着阿花在花丛间的奔跑,银铃般的笑声便四处飘荡开来。我不禁疑惑了,这是我侄女阿花吗?便问:阿花,你这是在哪呀?阿花仍旧笑嘻嘻的,她说:在天堂啊!我更加疑惑了,这不就是阿花在病中向往过的世界吗?原来她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又问:阿花,你在那里生活得好吗?这回阿花坦然地笑了一下,她的回答不像一个十一岁女孩所说的话,她说:在这里,没有贫穷,没有痛苦,一切平平安安,生活自然自由自在了。我还想要问下去,却见阿花采摘满了一大抱鲜花,依旧微笑着从花丛中慢慢地远去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枕边被泪水洇湿的一大片,印证了阿花出现在了我的梦境之中。梦中的阿花是欢快的,无忧无虑,给了我些许安慰。这一特定的梦境完全吻合于阿花走时我们对她的唠叨祝愿。莫非,阿花也正以此来宽慰我吗?我拿起电话,将刚才的梦告诉了母亲。良久,母亲回答我说:孩子,大家都很难过,可是,路还得向前走啊!母亲的话语不言而喻,透露着伤感,无奈,还有担心。她是担心我过不去这道坎,又怕把话说重了,让我更加伤心。我挂了电话,擦干了眼泪,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看:红红的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阳光从新城东边铺过来,而后,又向新城西边铺过去了。桔黄色的阳光像一幅飘动起伏的绸缎,绚丽极了。柴汶河两岸的林荫道上,此时已有了来来往往早起晨练的人们,乳白色的雾气从河面上缥缈地升起,虚幻般真实,在上升到遇见阳光那一刹那,立刻便无影无踪了。整个新城正在从睡梦中苏醒,新的一天已然来临了。
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叫阿花的名字。起初,我疑心自己听错了。细心一听,辩出声音来自隔壁,而且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拖着长音。不一会儿,那声音又在继续了。
“阿花,该起床了,今天穿上我给你做的新衣服。”
“阿花,我已准备好了早餐,有你爱吃的火腿和鸡蛋。”
我有点感到惊奇了。同时也听明白了。确切点说,在我的隔壁,也住着一个阿花。这是我来之前所不曾预料到的,并且有些意外。我此次来到富人区的目的,不如说是花一笔钱躲避现实的无奈和贫困吧。这种由于贫困和无奈导致而成的失去亲人的痛苦,压迫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近乎窒息的感觉。真没想到,隔壁竟然也住着一个阿花,在这样高档豪华的房子里,她一定是一个丰裕物质堆砌的宠儿,不像我的侄女阿花,小小年纪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想到此,我的眼泪不由得又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阿花是大哥的女儿,大哥是本家的一位大哥,阿花自然就是我的侄女了。那天,我正在为如何治疗阿花的病情在省城的一家医院求医,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便火速坐车往老家乡下赶去。老家名叫鞍子嘴村,小到如同一滴尘埃坠落在群山环抱之处,离省城二百多公里,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中间我还要在镇上倒一次车,然后步行十里才到村里。等我辗转到达村口,天色已近黄昏。快走到大哥家门口时,我看见大门口亮着灯,心里便蓦地往下一沉。在乡下,不年不节的,天黑下来的时候若是谁家院里亮着灯光,这说明着这家里有大事发生,不是喜事便是悲事。可是,大哥家喜从何来呢?刚进院门,我便听到了大嫂抽抽噎噎的哭声,几位婶婶大概是早来了,正在规劝着大嫂。阿花躺在一张小床上,已经从里间移到了外间。大哥蹲在门口,正使劲地抽着烟卷,将自己罩进了烟雾里。看见我,大哥忙直起身子,说:兄弟,你可回来,阿花刚才还在念叨你!还没等我回答,屋里的大嫂忽然停住了哭泣,几步走到阿花窗前,哽咽着说:阿花,阿花,你醒醒,看看谁来看你了!
在大嫂的呼唤声里,好一会儿,阿花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我,她努力地从嘴角挤出一点笑容,说:叔,爸和妈说您……去为我求医去了,您说……我的病还治得好吗?我还要去上学呢!
兜在我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打湿了阿花伸向我的小手。真没想到,从医院回来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阿花的病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我在医院里咨询阿花的病情时,医生告诉我说,要治好阿花的病,需要做骨髓移植手术,而且必须配型成功。这其中的所需费用一路算下来,听得我的脸上冒出了冷汗。医生一脸平静的样子显示出了他所说的毋庸置疑。阿花得的是血液病,像大哥这样的家庭,是根本承受不起的。医疗费用的高昂就像是一座高山,把阿花阻隔在了求医看病的路上,在家里静等着期待中奇迹的诞生。阿花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大得特别的出神,我握住阿花的小手,安慰她说道:阿花,你的病会好起来的,大家都在想办法。
阿花的眼睛忽而亮了一下,渐渐地又昏睡过去了。
隔壁传出了女人清唱的声音,声音婉转,甜美。歌词唱的是《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歌声从隔壁的阳台上飘出,被我捕捉到聆听之后,又渐行渐远地飘向远处的空中了。女人清唱的声音在我的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我想:隔壁的女孩阿花,她长得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一笑起来也像我的侄女阿花,脸上会出现两个酒窝,一哭起来也会从手指头缝里偷偷向外看人呢?隔壁传出的女人的歌声渐渐消失了,如同经过了一阵轻声低唱的音乐过后,整个房间复又归了宁静。由此可以推断,隔壁的阿花一定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女孩。要不然,怎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呢?楼房就像是一颗大树上依次而建的鸟巢,虽然尽在咫尺,却相互有着独立的生活空间。不像老家乡下低矮的平房,一有点什么事情,很快整个村子里便传遍了。窗外,楼下几辆豪华轿车开始如甲虫一样慢慢蠕动,进出在这里的生活着的人们,除了我,都已经习惯于以车代步。他们习惯于从一个空间迅速地进入另一个空间,机械的凭借手机或者电脑支配着生活。不过,这正是现实中被金钱包裹着的优点。自打这个社会步入到网络时代,这项方便便被他们捷足先登了。他们是拥有权利和资本的代表者。还有,拥有资本和权力的种种好处,远不止如此;他们不用整日的为生计而发愁,他们不会因为生病无钱医治而无奈,他们也不会因为求人办事而苦恼,更多的时间,他们是在考虑如何去消遣,或者说是通过消遣的方式来打发掉时光。这里是权力和资本重叠的重灾区。在住进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在这里见证了权力和资本在这里突兀的结果,便是在我的目光中看到了所谓的城市的辉煌。就像我租住的房子,时刻包含着升值增长的空间。隔壁的女孩阿花,虽然尚未谙事,确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难道是我的侄女阿花向往过的天堂吗?
我推开房门。隔壁的房门紧闭着,如同另外一个世界。一种想看一看隔壁阿花的意愿促使着我轻轻地按了下门铃。这个女孩和我的侄女阿花同名,却有着和贫穷绝然不同的处境。富有和贫穷虽然是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可一面是光彩照人,另一面则是黯淡无光。即是如此,可听到有人叫阿花这个名字,我也感到格外亲切。不一会儿,门果然开了,一个打扮漂亮的女人探出头来,我想这一定是刚才唱歌的女人吧。便上前一步,解释说:我住在隔壁,刚来不久,听到您叫阿花,想拜访一下,是因为……。女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便打断了我的话:你这人真是,不认不识,我家没有阿花……。说着,不等我细说,转身“咣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我一下子怔在那里,顾自看了一眼,是刻意的打扮也掩饰不住贫穷的寒酸吗?在一个追求金钱的社会里,富有和贫穷的距离,大概是一直是如此吧。而我逃离到这富人区,不也是对贫穷憎恨的一种表示吗?再说,在树上依次筑巢的鸟儿,有谁看见它们相互之间串门问候呢?电梯就在旁边,可我选择了楼梯,向下走去。向下的道路是坚实的,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拐一拐又一拐,像是要走出一个迷宫。此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如一片些许微风就能吹起的落叶。我又一次明白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在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公平的,其实,却存在并设置着深不可越的鸿沟,就像电梯和我走着的楼梯,有着天壤之间的差别却又有着相互共存的用途。还有,我只是想看一眼隔壁的阿花,又没有什么恶意。
待我如落叶一般飘落在地面,我感觉到了头顶上阳光的热烈。正值深秋,这本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我得为自己准备下一步的食粮。小区内的车辆多了起来,似乎都已经在蠢蠢欲动,穿着制服的保安手里拿着指挥棒,一招一式地在梳理着交通。我步行着,没有遇到障碍。走过一段弯曲的花园式马路,又穿过一段大理石板铺成的花园小径,前面拐过弯不远处便是市场小区。这个时候,小区内已是人头攒动,汇集了从四面八方前来买东西的人们。一个又一个的商铺紧挨着,各种货物琳琅满目,整齐的陈列在货架上,等待着人们的挑选。不时有歌声从里面飘出来,这是精明的老板用音乐为顾客制造着来买东西时良好心情的氛围。只要你来此光顾,这里的商铺老板都会对你笑脸相迎的。我正挑选着蔬菜,突然,传来了一阵鞭炮的爆响。鞭炮声过后,我看见有很多人向着声响的方向跑去。卖菜的老板告诉我说,这是新装修的宠物医院在重新开业,总要发点纪念品,说是进店就有礼品相送,现在的人,不要钱的东西,比谁都跑得快。见我一脸的诧异,老板又补充说道:你是新来的吧,过去看看,准能领到纪念品。我付了钱,仍旧是怀疑老板所说的话语。但是,我还是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走去了。
我是断然不相信这世间竟然也有宠物医院的。但在我的面前,新开张的店铺宏大的气派,四个镏金大字“宠物医院”镶嵌在门面上。店铺里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厂家制造的各种各样的动物食品和药品。在门诊里,有一个学者模样的人正在为一只白色的小狗听着听诊器,旁边不远处的输液室,一只花白色的小狗正在打着点滴。我如愿领到了一个纪念品,是一本2017年的挂历,上面印上了许多宠物可爱的图像和宠物医院的广告介绍。临出门时,一位姑娘递给我一张名片,说需要时请打电话,请多关照云云。我开始疑心自己走错门了,慌慌张张退了出来,好像是走到了一处非人间。我想起了阿花住在院里的日日夜夜,倘若是有足够的钱为阿花治病,或许我的侄女阿花尚不至于如此……
在我回去的那天夜里,当大嫂的哭声划破夜空冲破院子,全家人陷入到了悲痛当中。大嫂的哭声嘶哑,竭斯底里,透出一种无奈的悲凉。突然,大嫂哭得四肢一伸,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紧接着被屋子里的人七手八脚圈住腿掐住人中,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我规劝着大哥,要他挺住,说要是他也倒下,事情就没法办了。大哥双肩抽搐着,昏黄的灯光折射出他眼睛里汪着的一眶泪水。大哥说:兄弟,真的是没有办法呀!我知道大哥家已经一贫如洗了。三个月前的一天,正在上学的阿花突然发起了高烧,被大哥从学校里接了回来。起初,大哥以为阿花感冒了,便带着阿花去卫生室打点滴。可一连一个多星期过去,阿花发烧的症状时断时续的,一直没有减轻。医生便催促着要大哥带着阿花去医院检查。噩梦就是从知道检查结果开始的。阿花被确诊为血液病。之后两个多月里,大哥一家人从县城到到地区城市又到省城,辗转奔波于各个医院之间。很快,大哥家所有的积蓄和借来的亲戚朋友的钱,全部交给了医院。最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大哥把阿花接回了家里,以等待来维持着阿花的生命。在阿花生病的日子里,我一直担心关注着阿花的病情。阿花是个能歌善舞的孩子,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看着电视上的舞蹈节目,他也会翩翩起舞起来,电视上播放的音乐,也很容易被她捕捉,然后咿咿呀呀地学唱起来,像模像样的,有板有眼的。屋子里,院子里和大街上,都是她表演的舞台。阿花上学后,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种比赛,每次回来,都能拿到奖状。阿花的乖巧,懂事和活泼,在我们的眼里是有目共睹的,带给了我们很多的惊喜和欢乐。村里的人陆续赶来了,站满了院子。这是村里延续下来的习俗。谁家里若是出了大事,整个村子的人不约而同地会过来帮忙,帮着料理后事。但是今天,大多数人到场后便离开了,考虑到阿花还是个孩子,他们怕过多的安慰会让大哥大嫂更加伤心。谁都不愿相信,阿花小小年纪就这样走了,走得让人难以接受,又难以置信。大嫂的痛哭已经没有了声音,她的嘴唇机械似的一翕一张,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通过她的口型知道,她是在与大家寒暄。听大哥说,大嫂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就这么呆呆地守着阿花,谁去劝也听不进去。雨就是在这个时候飘起来的,雨水把院子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整个院子被裹挟在悲痛、惋惜和无奈之中,人们的心情湿漉漉的,充满了无奈的悲伤。屋子里,院子里和院子外的灯光一直亮着,它将亮到与白天接洽。其实,在这一段日子里,大哥的家里已是没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一直这样煎熬着过来了。除了无奈的等待这个结果之外,便是在等待这个结果中承受着无奈的煎熬。
第二天,村里的主事人早早的来了。他们来商议操办阿花的后事。由于阿花年纪尚小,除了通知几家近亲的亲戚来看最后一眼之外,一切繁杂的礼节全免掉了。主事人提出了阿花不能进祖坟,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女孩,进祖坟会不吉利,不能打破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商量过后,大哥同意了。毕竟,人已经不在了,还争论这些有悖伦理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就这样,阿花被埋在了村子东南边靠近山地的一片乱石岗上,微微隆起的一个坟头,掩盖了阿花瘦弱的身躯。我想,待过几年过后,这个坟头可能也没有了。
我是在料理完阿花的后事后回城的。阿花的离去,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空白。我想,大哥和大嫂心中的创伤,靠时间的推移能医治得好吗?从宠物医院出来,阿花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在乡下,是不会有人关心这些动物们的命运的,人人都在为生存奔波忙碌的时候,有谁会去关心一只狗或者一只猫的身体健康呢?即使是生了病,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而在这里,在金钱面前,人和动物的命运竟然是平等的!这个重新装修开业的医院,不正是在做着事实的证明吗?在富有者的眼里,自己家一只狗的命运,显然要比穷人家的孩子贵重得多。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彼此展露着舒心的笑脸,若无其事似的。宠物医院的开张并没有引起他们格外的注意。相反,这或许会让他们感到了辅助他们的生活继续生活的乐趣。想到此,我分明地感到了后怕。于是,我仓惶地逃进了租住的寓所。
房间内依旧静悄悄的,静得只能听见钟表走动的声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再也没有了睡意。我担心我一睡着,会梦见阿花。阿花在医院里住院时,第一次看见这么高的楼房,她好奇地问:这楼高得都钻到天上去了,人住在上面,怎么生活呀?当时,我回答她说: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那高楼上住几天,让你好好的看看。阿花顿了一下,说:站在上面一定看得很远吧,比我们站在山上看得还远吗?看着阿花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羡慕的神情,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的这次逃离之旅,也是为了阿花生前想上高楼看看的一个愿望。若是阿花问我在高楼上看到的情形,我该怎样向她说呢?我会和她说在高楼上能看到美丽的风景,我会和她说隔壁也住着一个和她同名的阿花,我会和她说高楼群里还有着一个宠物医院,可是,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她会怎样想呢?记得大哥在省城由于交不上钱而带阿花离开医院时,大哥对阿花说:医生说阿花可以出院了,在家里养一段时间,你又可以去上学了。阿花听后,当即高兴起来,像一只在牢笼里束缚了很长时间的小鸟,突然得到了要去亲近大自然的信息,拍着手在病房里跳起舞来。然而,大哥却是跑到一旁落泪去了。阿花回到家后,失去了药物的维持治疗,情况便一天不如一天,倘若是阿花知道了在这里一只狗生了病也在住院治疗,她又会怎样想呢?又是一连几天过去,我在租住的房间里,愈来愈感到无所适从起来。我一直在想,若是阿花问起我来,我会告诉她说这里是人间向往的地方,虽然我在这里见证了掩盖着的血色的真实。但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我不想让阿花幼小的心灵承受过多的沉重,如大哥骗她说她的病要快好了。或许,在她长大以后,会明白这些现实的发生,不过在那时,她应该具备了承受和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了。我想告诉我的侄女阿花,我们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不一定十分富有,但一定拥有着健康和快乐,还有应该具备的保证健康和快乐的各种义务。然而,泪水又一次充盈了我的眼睛,我的侄女阿花确是听不到了。
在这几天里,隔壁的房间,一直是紧闭的。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我的冒昧的打扰,让隔壁变得更加安静起来。新城里的教科书上明明写着,遇见陌生人敲门,是万万不能开的。隔壁的阿花,长得什么样子?我没见上一面。生活在楼房的高耸里,失去了土地原始气息的滋养,人与人之间也变得隔阂起来。女人歌唱时欢快的声音再也没有想起,从我租住的空间里消失了,一切又复归了我初来时的宁静。大哥打电话过来了,大概他是从母亲那里知道了我的近况。他在电话里要我振作起来,说,如果阿花在天有灵的话,也不愿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大哥还说,他去阿花的坟前看过了,阿花的坟头上长出了一层青青的野菜,有了这些野菜陪伴着她,阿花便不会感到寂寞了。接完大哥的电话,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我明白,我无端地憎恨贫困的结果,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贫困和富有之间的距离,靠感情的因素是解决不了的,我应该行动起来,用我所看到的真实作为行动的向导。不管怎样,我决定明天要走了。隔壁的女人还有阿花,我无意之中冒犯了她们,明天一早,得去和她们认个错。
又一个黑夜很快的降临了。我陷入到了沉沉的睡眠之中。在睡眠中,我又依稀地听到了大嫂的哭声。大嫂的哭声绵长,哀怨,掺杂着不幸降临的伤感。我一下子惊醒了,茫然地坐了起来。然而,哭声依然在继续,更加清晰地从隔壁传来。我起身推开房门,一个背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从隔壁走出,看见我,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电梯。之后,我看见陆续有人从隔壁房间进出。女人地哭声断断续续的,在夜色中听起来更加悲伤。有几个女人抹着眼泪在诉说,她是那么的爱她,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莫非隔壁的阿花遭遇到了不幸。我试着问了一句:她家阿花怎么了?有个女人告诉我:阿花病故了,走得太突然。结果被无情地证实了。我顿时感到了周身的凉意。夜色的包裹愈加扩大开来,浓浓的,浸了悲凉似的沉重。我竟然又一次见证了一个名叫阿花的女孩生命的脆弱,虽然,这个阿花不是我的侄女阿花。我从窗户里向外看了看天,天色还没有亮,我再也不愿看下去这生死离别的场景,便转身回到屋里,简单地收拾下行李,匆忙地从楼房中逃离了。
返回家中,天已经大亮了。我将遇见隔壁阿花的经历说给母亲听。母亲耐心地听着听着,她眼睛里渐渐地流下了泪水。而后,她为我从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感到高兴。没过多久,我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的地点在城镇近郊。每次坐车上班下班,车辆都要经过一片墓地。据说,墓地的位置是新城中最好的,价格的飙升超过了楼房的价格。墓地高高低低的,顺山势而建。我时常看见有前来凭吊的人们。他们表情凝重,言语不多。但当你看到他们再次上车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的脸色会坦然许多。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我们看不见的包袱,但当我们卸下心里的包袱再次面对生活时,你会感到心里的坦然要面对着的生活的现实,比如像我。一天上午,我坐车去上班,车辆经过墓地时,我从车窗中忽然看见了隔壁的女人,她站在一块墓碑面前,双肩抖动着,像是在喃喃地诉说着什么。我急忙下了车,想,那一定是隔壁阿花的墓地。毕竟,在我离开的最后时刻,是她的不幸让我见证了人在生命面前的平等,不会因为富有和贫穷的多少而多加眷顾,帮助我从痛苦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我应该去看看她,表达一下我对她的不幸的怀念。虽然在她生前,我没能见上她一面。待女人走后,我买了一束花,向阿花的墓地一步步走去。
当我快要走到阿花的墓地时,我手里的花突然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同时,我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仿佛感觉整个的墓地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压来。天哪?我分明地看见,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刻着:
“爱狗阿花之墓。”
(原题:《我的一次逃离之旅》)
编辑:红日欲出
来源:人境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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넶225 2024-08-06 -
李陀的“真正的社会主义”,是一条彻底回归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
넶2423 2024-08-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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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唯心主义历史观小楼里的李陀
李陀先生应该感同身受。大概“不完整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复杂性”在李陀那里也发挥着“二重性的直观”的作用,这些概念游戏可以帮助李陀继续躲在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小楼里,让他感到安全、自在、和谐。
넶1048 2024-0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