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人到奴隶：一位下岗工人的经历与感悟

文/黎计划

我们这些底层的劳动者，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静下心来学习。不要说一年能读完三四本书，很多人一年下来，恐怕连三篇有深度的文章都难以认真读完。我以前也是这样，忙碌的工作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学习对我来说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直到最近这几年，大概是2019年以后，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才开始稍微能沉下心来看看书，读读报。但有些时候由于生活压力太大，心里特别烦躁，就容易犯机会主义的毛病，总想听一些所谓的“成功学”、“快速致富”的道理，甚至幻想很快地把毛主席的思想直接灌输到自己脑子里，让自己立刻变得有力量，像毛主席一样改变命运。现在想来，这种想法真是既幼稚又充满了机会主义。

曾经温暖的国营企业

我们这些打工的人，每天的日子都很相似，比较枯燥乏味，没有多少特别值得拿出来说的。要说我的思想觉悟为什么会比身边的一些工友高一点，这可能和我早年在国营企业工作的经历有关。

我们的厂子，是我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在五几年的时候，响应国家号召，在江西艰苦创业建立。那时候，我们厂子不仅是一个生产单位，更像一个小社会，我们有自己的工会，有职工代表大会，甚至还有民兵组织，配备有高射炮，保卫着工厂的安全。我在那个国营企业待过一段时间，虽然不是整个职业生涯都在那里，但那段经历对我影响很深。在国营企业，因为有工会的保障，有职工代表为我们说话，我们的工作特别稳定，工资也相对较高，各种福利待遇也很好。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工人，从出生到去世，厂里都会替我们考虑并负责，我们基本上不需要去担忧什么，比如孩子的上学问题，将来的工作问题，甚至住房问题，结婚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经济体制的改革，这种稳定的生活最终还是被打破了。我在2012年12月31号经历了下岗，离开了那个曾经像家一样温暖的国营企业。下岗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婚姻的破裂与工作的动荡

下岗后，我的生活水平一下子就下降了，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稳定和保障。为了维持生计，我不得不四处奔波，寻找新的工作。我下岗时，我的父亲已经因为工伤在2007年过世了，很快我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我的前妻之所以选择和我离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下岗后家里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在国营企业的时候，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下岗以后，一切都变了。我的妻子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巨大变化，家里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她自己去操心，孩子的医疗，上学，各种生活开销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况且，我们之间的感情基础也并不牢固。生活中的琐事和经济上的压力加剧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她开始天天和我吵闹，抱怨生活的不如意。最终在2019年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离婚后，我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压力更大了。为了养家糊口，我不得不频繁地更换工作。刚来到这边的时候，我跟着一个熟人一起做水电安装。有一次在一家家具厂的厂房里干活，我不小心从七米多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幸好当时我系着安全带，安全带上的保险绳在关键时刻拉住了我，才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但是我的整个脚的皮还是被蹭掉了一大片，鲜血淋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家人，包括我的前妻，她不仅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反而冷冰冰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就擦点药膏就行了”。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自己离死亡很近，而她却如此的冷漠无情。经历了那次事故之后，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意识到一份安全稳定的工作是多么重要。所以我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份工作，最终选择了到现在的这家酒店工作，虽然我知道酒店的工作也很动荡，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他们辞退，但这总比每天在高空作业，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要好得多。

亲情的淡漠

2018年，我们老家又遭遇了拆迁。这次拆迁，让我看清了社会的现实和亲情的淡漠。以前那些所谓的亲戚，为了金钱，完全撕下了伪装，变得赤裸裸的。以前兄弟姐妹之间的承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全部都被推翻了，一切都以金钱为衡量标准。

我有个叔叔，他早年卖出去的老房子，现在听说要拆迁，竟然又想方设法要回去，那人家当初花了钱买的房子，怎么可能会轻易还给他呢？更让人心寒的是，买房的还是我的亲堂弟堂哥。碍于亲戚情面，人家最后象征性地给了我叔叔两万块钱，还带着侮辱的口气说，就这两万块钱，你去吃药，最好吃死算了。但是，我这个叔叔竟然收下了这笔钱。这样的事情在拆迁中并不少见，为了利益，亲人反目成仇。轮到我家拆迁的时候，我那个叔叔，他以前用我家自留地换了他一间很小的房子，现在又想把那间小房子要回去，也是同样的嘴脸，这让我彻底看清了他的为人。为了避免更多的纠纷，我不得不选择放弃那间小房子，让我妈去签字了事。我妈签完字，拿到了二十四万块钱的拆迁款。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这笔钱至少会有一部分是给我的，毕竟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谁知道，我妈那边不仅没有给我，我的嫂子还横插一脚，竟然想分走一半，要分走十二万！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特别失望和寒心，金钱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自私和贪婪。

我们村子拆迁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我一个堂哥的大儿子，因为觉得他爷爷，也就是我们叫他叔叔的老人，把更多的财产给了小儿子，心里非常不平衡，竟然拿着一把菜刀追着他七十多岁的老父亲砍！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自己的亲孙子追得满屋乱跑，场面真是既可悲又可笑，让人感到无比的心酸和无奈。后来，那个老人到了安排后事的时候，决定刻一块石碑，但是，他大儿子一家人都没有被刻上去，以此来表达他对大儿子的不满和惩罚。这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真实的写照，叔叔和儿子，爸爸和叔叔，兄弟之间，为了金钱，互相倾轧，争斗不休。

国企的尊严与私企的压迫

在以前的国营企业，虽然也有领导，也有等级制度，比如我们车间也有车间主任，他在一定程度上也说了算。但是，那时候的工人是真正有尊严的。如果车间主任在评选优秀员工的时候，因为个人偏见或者其他不正当原因不给我评优秀，我敢当着他的面拍桌子，理直气壮地争取属于我的荣誉，我要去争到这个优秀，他都不敢轻易把我炒掉，因为那时候有工会，有劳动法规的保护。但是现在在私企，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就拿我们酒店来说，我上面有一个所谓的“总监”，他真是“牛逼”到天上去了！如果放在我们以前的国营企业，他那种资历和能力，连一个副班长都算不上。我们整个工程部才十几个人，他根本没有实际的管理能力，但他却顶着一个“总监”的头衔，一个月拿着一万二千块钱的工资，而我们这些真正干活的底层员工，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才只有三千来块钱。他一个人的工资，抵得上我们四个人的工资！他平时不用做任何实际的工作，整天游手好闲，却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在那里对我们发号施令，指手画脚。更令人气愤的是，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们是“猪头”，指着一个叫钟XX的同事和一个叫曾XX的同事，骂他们是“猪脑袋”，言语极其恶劣伤人。我们从以前在国营企业那种相对平等和有尊严的环境，一下子跌落到这种等级森严、充满压迫的私企，真的是从天上到了地下，巨大的落差让人难以接受。

我也是亲身经历了这种反差和不公，才更加痛恨这种剥削和压迫。我当时甚至写了一篇文章，记录下我的愤怒和不满。我们这些底层的劳动者，为什么会写作？你受到的压迫有多重，你内心就会有多痛恨这种压迫，这种痛恨会转化为文字的力量。所以我那时候就非常理解，以前那些老一辈的革命家，他们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去建立一个更加平等、更加公正的社会。

就像刘继明老师说的那样，他宁愿放弃自己二级作家的地位，也愿回到他所向往的那个充满理想的毛泽东时代，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和劳动人民在一起。真的是这样，那时候工人所拥有的那种尊严和自豪感，是现在这种金钱至上的社会根本无法比拟的。这种生活，对于我们这些底层劳动者来说，真的是太痛苦、太压抑了。

面对这些社会上的不公和工作中的压迫，很多人会产生了畏难情绪，不敢去抗争；要么是即使采取了一些行动，也往往因为势单力薄，很难形成一个更团结的力量，最终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工友的团结和抗争意识，确实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但是，至少对我个人而言，通过学习一些法律知识，特别是劳动法，尝试运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确实是有一定作用的。假如说我们每个人都能提高自己的法律意识，了解自己的权利，并且在遇到不公待遇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那么我们的处境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改善。就像我谈到的一些维护权利的技巧和方法（现身说法：打工人应该打劳动争议官司吗），比如怎么去收集证据，怎么去利用舆论的力量，这些都是有用的经验。

很多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那些不好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以前也是这样，总觉得那些权益受到侵害的例子离自己很遥远，因为那时候我还年轻，身体也还健康，就感觉很多社会上的问题好像都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特别是我这次生病以后，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冷漠！真的是太冷漠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或者艰难地在家里养病，身边竟然没有几个人真正关心和过问。以前你认为是很要好的朋友，当他知道你的情况后，也不会主动来探望，甚至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你的遭遇。还有一些以前我认为是朋友的人，我曾经真心实意地对待他们，但是仅仅因为一点小小的分歧和矛盾，他们就变得冷若冰霜，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更别说一句“祝你早日康复”的祝福了。现在的人啊，真的是什么都向“钱”看，个人至上，社会上充满了激烈的竞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淡漠和疏远。

确实就像马克思和恩格斯说的那样，资本主义的新奇之处就是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一种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变成一种现金交易，所有那种家庭伦理，一切职业的神圣感都没了。我亲身体验了由主人变成了奴隶的过程。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编辑：红日欲出

来源：深耕纪公众号